大猫

新旧交替

#鱼进锅2023年春联文#

  

初春的一天,郭德纲受邀去了于谦的马场。到的时候还早,再加上马场坐落在郊外,人烟稀少了些,竟还能看到萝纱般的薄雾。四周空气中泛着一股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,淡淡地萦绕在鼻腔,甚至就连木头围栏都隐约散发着清幽的香气。


“角儿,来的够早的啊,我这儿刚归置出来,来,先进屋喝点儿茶!一会儿去后院看马去!”


于谦拉着郭德纲去他后院的马厩看马,这是每次他请郭德纲来马场的必备项目,赶上天气不错,他还牵出一匹马给郭德纲,高头大马郭德纲并不敢骑,自己也不敢让他冒这风险,特意养了几匹小矮马给他玩。


郭德纲不是玩儿家,对动物也不甚了解,但是于谦马场里的动物他都熟知,从一开始的聆听解说,到现在一提起来也能如数家珍。只是这次凭郭德纲对他哥的熟悉,感觉并不是一般地逛马场。


直到看见挂着硕大肚子的如风,一阵儿站,一阵儿卧的,郭德纲才了然,“嘿,真不容易,如风这是要生了!”

“是啊,十一个月了,昨儿我看它状态有点不对,琢磨着是快了,想着叫您过来看看新鲜,这一晚上它就不舒服,我不敢睡瓷实,还不错,够给面儿的,这一宿挺过来了。”


如风发现了主人带着人来看它,卖力气地站起来,伸长着脖子往这俩人身前凑,眼巴巴地向他们讨安慰,郭德纲伸手摸着如风脊背的鬃毛,不过两三下,如风就又倒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了。


于谦早就把马厩里铺满了厚实的稻草,两个人此刻只能就这么站在栅栏外面看着如风。如风也很有耐性,忍受着极大的痛苦,却没什么额外的脾气,侧躺在草垛上,偶尔伸伸四肢,要不是肚子鼓鼓囊囊,还以为就是普通的撒欢。


又折腾了十来分钟,如风站了起来,尾巴半支棱着,臀部出来了一根细棍,好像是劈柴似的。它在马厩里前后左右地溜达,上下跪起了好几番儿,裹着近乎蓝色薄膜的出来了大半,如风不敢再跪着,就挺着身躯在那里站着,倒换着前后腿,用了浑身的力气,终于,一只棕色的小马驹子出来了!


别看是如风生小马,给郭德纲和于谦累的够呛,小马驹子安全落地,他俩才觉得浑身松了劲儿。如风体能很好,恢复的也快,不一会儿的功夫,就站起来抖愣几条腿,然后邀宠似的看着于谦。


“师哥,添丁进口了,恭喜恭喜!”

“诶,同喜同喜。如风真卖力气,一会儿给它弄点儿好吃的,它现在得带孩子了,走,咱俩歇会儿去。”


其实,一起玩儿的朋友从小到大有很多,于谦也经常邀请他们来马场,可是碰到母马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,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请郭德纲来看,换句话说,他觉得这种光辉时刻必须有郭德纲。


看了半天马生孩子,两个人累出了半身汗,不过是值得的。亲眼见证了一个生命诞生,没有这样的事更加激动人心,郭德纲感慨着造物主的神奇。


这会儿太阳已经出来了,晨雾被照得不见了踪影,正是最暖和的时候,他就随便和于谦坐在院子里山南海北地聊着,或是一阵无言,只静静地任凭春风吹拂在耳边。


两个人的影子照在地上叠在了一起,郭德纲瞥见自己脚上穿的的散口布鞋,忽然想起了那年春天。和过往的每一个春天似乎没什么不同,可却是自己人生中难以忘怀的一个春天,一个足够幸运的春天。


也是这样的初春,他记得清楚极了,气温并不高,北京甚至还有些沙尘天气,电视台外面的人工湖旁,栽着一行柳树,被席卷而来的沙尘吹得舞动枝条,新吐露出来的绿芽儿,就用自己娇嫩的身躯感受着这远道而来的沙粒,却始终没有忘记在磨砺之间,拼命地汲取养分,尽情舒展,投报给这世间一抹春色。


那是他为数不多以“主流”相声演员的身份,出现在大众面前,说了一段歌颂型的短相声。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段子,可在当时却是殷切的希望和坚信的现实。


在进场录制之前,他们两个借着休息的时间,跑到人工湖边儿上闲逛,你一句我一句地对了一遍词,被旁边的一位记者发现,举着话筒跟过去,要录一段采访视频。


郭德纲下意识地想拒绝,他向来不善于应酬,更别说是素不相识的电视台记者主动找上来,多说少道的,不知道会被别人怎样播出去。可是曲艺团里面,能给他们这对青年相声演员露面的机会太少,相声演员是需要被大众知道的,是需要观众缘儿的。他不想被埋没起来,能多个露脸的机会有什么不好?再说,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去不是么?!一想清楚这个,一切就开明了起来,大步向前地接受这个采访。


记者见他有意参与,忙把镜头和话筒准备好,就这档口儿,于谦往他身边紧紧地凑了凑,脸上掩盖不住的愉悦,冲着记者交待了句,“我俩是搭档,给我俩一块录啊!”


记者是个专业的记者,采访的问题正规且有分寸,先是让他们自我介绍,再是表表决心,最后又是开玩笑地问道如果比赛赢了奖金要怎么办?


两个人没有什么话术技巧,就仗着是吃开口饭的,回答起来一点不怯场,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答案。


“给三五十万的买辆车,要是给一两百就先买双布鞋。”

“我们既紧张又兴奋!”

“我们既希望胜利,又顾虑这个结果…”

“不过没关系,我们豁出去了!”

“对,看我们的了!”


没等话落在地上,于谦主动伸出胳膊,郭德纲心领神会地把胳膊搭了过去,仿佛是他们早就约定好了的一样。那一刻他觉得,内心的热血汩汩流淌,好似山涧里的温泉,积攒满了便会顺着山坡缓缓流下,滋润着每一寸土地。他刹那间不禁动了一个念想,隐隐期盼着,两个人搭在一起的时间,最好是一辈子!


和于谦第一次的见面,随意且普通。郭德纲正背着身鼓捣着自己大褂,就被一个同事拉了过去,说是给他介绍今天的合作演员。团里的人总是不齐,今儿张三回来,明儿李四走的,郭德纲并不在意,和谁搭不是搭呢?不管捧哏怎么样,自己好好地使,老乡照样也鼓掌。怀着这样一副爱谁是谁的心情出去见的人,以至于出去才发现自己的大褂袖子翻着一高一矮,侧面最底下的盘扣儿还是松的。


人生就是这样,在故事的开始,永远不会知道,你即将认识的这个人,是漫漫长河中普通的过客,还是要相伴一生的伙计。有的时候,西装革履领带咖啡,换来的不过是一面之缘,而有的时候,灰头土脸短裤拖鞋,却成了两个人经年累月之后,互相玩笑的谈资。


比赛结果当场就评了出来,他们俩人的相声位居第三,于谦知道他为这场比赛付出的努力,暗自替他不甘,评委里也有人为他的相声争论纷纷。


其实第三名已经挺好的了,不是他无心夺魁,而是辛苦辗转这么多年,终于有了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去说一段相声,哪怕是他并不擅长的歌颂型,哪怕是只有十来分钟的时间,他都心满意足了。演的是相声,旁边给他捧哏的是于谦,其它的都可以再慢慢摸索。有一次机会,就可以争取第二次,第三次,团里肯定会看到他的表现和进步,更多的观众也肯定会通过节目认识他。


等到了第二天回到团里,一群人围着他们祝贺,于谦大大方方地掏出来烟请客,应付着各种好奇的询问,还没等抽两口,就听说副团长找他们两个,郭德纲和他一前一后地进了领导办公室。


“你们俩真可以啊!节目得个第三名,采访倒是挺抓眼球!”

领导开门见山地数落起来,郭德纲心里一紧,回想着昨天是不是哪块儿没做好。演出的节目是早就给团里报告过的,他保证他和于谦一个字不多,一个字不少地演的,表情动作,也并不出格。至于那段采访,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,自己未曾把它放在过心上。


于谦手里夹着就抽了两口的烟,看着领导往烟灰缸子里拧烟灰。领导许是看他们站着也觉得不落忍,自己撑着桌子,倾着身子,一副要探讨问题似的模样,话就从他尚在喷云吐雾的嘴里滔滔而出。


“以为夸你们呢?还什么三五十万的买辆车,一二百的换双布鞋?一二百的布鞋都要指着奖金再买,这不是给团里抹黑是什么?让外面的人听了,好像团里短了你们什么似的!再说,你们这么想,本身就是有问题的!团里给你们这次去参加比赛的机会,是要你们去挣钱么?是让你们去宣传北京风貌,让你们去体现咱们团里的精神!唉,我说,团里的精神,知道是什么吗?”


不等郭德纲出言说话,于谦就挡在前面把话抢了,“这话是记者主动问的,问我们要是赢了奖金打算怎么办?”

“记者问的话,可以不接,可以用别的话给圆过去,方法很多,比如……”

“昂,我们说捐了去,你信吗?想买汽车,想买布鞋怎么了?我实话告诉你,就这奖金拿回来,东拉西扯,这儿拿点儿,那儿要点儿的,买布鞋都得论只买!”


屋里的另外俩人,都没想到于谦会这么说,郭德纲使劲地拽了拽于谦袖子,自己开口就要道歉,领导却没给他这机会,直接冲着于谦发了火,“你和我横什么?我是在说你们的问题,别以为去参加了一个比赛就可以目中无人!他不懂我不说他,你可是早就在咱们团里了,怎么也越待着越糊涂?你们时时刻刻都代表着咱们团里的形象,好多话不能乱说!还什么‘就看我们的了’,‘豁出去了’,怎么,派你们打狼去了?你们两个搭了一阵子,有交情,我能理解,可是工作是工作,交情是交情,得提溜清楚! ”


一通话训斥完,领导又坐了回去,理了理自己的领子,平平淡淡地看了看郭德纲,仿佛还是往日里的和颜悦色,“行了,你先回去吧,我和于谦再说点别的事。”全程并没有容他说什么,就把人请了出去,台上的伶牙俐齿仿佛憋火的炮仗。郭德纲像是被训完话的小学生,低着脑袋客客气气地从办公室里出去了,外面大太阳亮的晃眼,暖意融融的透过玻璃窗照在楼道的地板上,郭德纲站在那块儿阳光里许久,希望能把自己心里的寒意烤暖了。


“你是看我不顺眼啊?你还是看我和他在一起搭不顺眼啊?”郭德纲一出门,于谦不等这位领导再说什么,直愣愣地扔出这么一句。


“唉呀,不是我顺眼不顺眼的问题,你先消消气,咱们俩这么这么多年交情,你说这话不是赌气嘛?”

“别扯那个,交情归交情,工作是工作,得提溜清楚,你丫刚跟我说的。你要是看我不顺眼,我接着出去演戏去。”于谦一手撑着桌面,一条腿半依着的桌子,手里的烟灰尽数弹进了领导的烟灰缸,把剩下的半截烟续上了。


“别介啊,好不容易回来说相声,你不是不知道,团里人员很紧张。再者说你们刚在相声比赛里得了第三名,转脸儿就不说相声又演戏去了,这不是更要团里难堪嘛?”领导和于谦的关系不一般,说起来算是叔伯师兄弟,又是十来岁就认识的,虽是官职比他高,却不敢轻易招惹他,分寸还是懂得,真闹起来自己不占便宜。


“那你就是不待见我和郭德纲在一块儿搭呗?”

“也不能这么说,你们愿意一起搭当然可以,你们两个人一起合作还是团里安排的呢,别说是我这个副团长,就是上面那个正的也不会干涉这种问题。不过你能不能劝他说话收敛点,少一些江湖气。还有啊,你以后最好还是和他有些分寸,别走的太近,对你不好。”


于谦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他,看着他把话说完,质疑着索要一个原因出来。领导也急了,“我可以买你面子,不是团里每个人都能买你面子,他只是咱们团临时借调的演员,不是正式的!他昨天采访说自己是咱们团的青年演员,已经是过头了你知不知道?他还在考核期,还不是正式的,你懂不懂?!”


于谦这回算是算明白了,他觉得没意思,真的没意思,扔下一句“真他妈孙子”,就出门找郭德纲去了。


当然,最后离开的原因,并不是这场不疼不痒的采访,这场采访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。只是郭德纲没想到,在他离开曲艺团之后的不久,于谦也从那出来了,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。郭德纲悔着脸问他,“您这算怎么档子事儿?为了我是不是?是不是为了我?要知道您这么做,我忍也得在那儿忍着。”


“是,也不是。我也为我自己,你出来了,团里没有什么能一起搭档的人,我本身的那个搭档去国外了。德纲,你应该是知道的,不管别人怎么说,咱这行儿里有讲究,被使活的撂下,好说不好听,能和你一起说几段儿,我挺知足的了。”


“哥哥,谦儿哥!您别说了!我都明白,您是个好捧哏的,是天底下最好的捧哏了!搭这么些日子,我心里最清楚!您给我点儿时间,我回去弄小园子去,您给我捧,咱俩说一辈子!”

“那敢情好,到时候你就是角儿了,我是捧角儿的!”


“角儿,您怎么还盯着影子发上愣了?”

郭德纲也不瞒他,“我在想买汽车和买布鞋的事儿。”

“嗨,您给我买马,我给您买蟒,布鞋有的是,汽车就算了,您也不会开,我也不想学,咱出门儿还是挎兜摩托吧,省事!”


两个人在屋里吃了午饭,找补了一个午觉,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。日光斜照在院子里,专业的驯马老师带着马群奔跑,哒哒的马蹄声不绝于耳。如风还在马厩陪着小马驹,小马驹已经可以在马厩附近散步了。


日月穿梭,冬去春来,新旧交替,冷暖交织。世间每一份倾盖如故的情意,不过是造物主心疼老实人,把本属于他的宝贝,物归原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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